父親是地道的農(nóng)民,憨厚老實,不善言談,面部充盈著歲月留下的絲絲痕跡。由于社會原因,父親的哥哥姐姐們都沒上過幾天學,爺爺將希望都寄托在了小兒子身上,準備好好供父親上學。但父親**終沒能讓爺爺了卻心愿,初中沒畢業(yè)便輟學了。奶奶在世時,我聽她老人家講,父親是自己讀書讀夠了,因為那時候家里特別窮,在**里穿不暖、吃不飽,加之**離家遠,需要住校,父親思家心切,就不想上學了。
但說父親是木匠卻有過之而無不及,我們家的家私全都出自爸爸之手。桌子、凳子、柜子、木箱、床、碗櫥……走進我家,你看到的像樣的家具都是父親的手藝。除了做家具,父親還擅長畫畫,當年跟母親結婚的時候,是父親為自己設計、制作的婚床。他在床頭畫了兩只飛舞的鳳凰,那飄逸的、精細多彩的鳳尾美輪美奐,栩栩如生,以致后來我不斷地想臨摹,卻從沒成功過。床欄上還有用綠油漆畫成的山水畫卷,那其實是故鄉(xiāng)的風景,簡約的線條和色彩,卻把山巒起伏,綠蔭蔥蔥,碧水清池,還有錯落有致的黑瓦白墻勾勒得亦真亦幻。我對家鄉(xiāng)的相當初印象,也是從這畫中來的。爸爸不但擅長畫畫,也會蓋房子。我們家的廚房是父親蓋起來的,單層的客廳也被他改造成兩層;幾年前家里養(yǎng)雞的小棚子出自父親之手,哦,還有雞籠、竹籃都是父親用竹篾編織出來的!父親一直以自己的木匠手藝自豪,而我們則對他欽佩不已。
在我出生的第二年,父親將五塊長板條釘起來做成了一塊小黑板,從此,小黑板就成了我和姐姐的學習園地。等我長大一點了,我和姐姐就在小黑板中間畫一條線,算是楚河漢界,姐姐在左邊寫,我在右邊寫。我們不但在黑板上寫字、練字,還在上面畫畫、背英語單詞、做算術題,有時還用它來做**。小黑板充分發(fā)揮了它的價值,給我們帶來了無窮的樂趣,也培養(yǎng)了我的興趣。上學后,我開始幫老師畫黑板報,老師夸我的粉筆字寫得很漂亮,這自然也是得益于小黑板。
但是,關于小黑板也有黑色的回憶。上學前,父親對我進行過魔鬼式的教育,他在小黑板上寫幾道數(shù)學題,然后讓我計算。那時,什么都沒學過,1+1也不是簡單的題目,更別說加減乘除。做不出來,父親就不讓吃飯,我一個幾歲的小孩子束手無策,常常就拿著短短的粉筆,對著小黑板哭泣。父親卻從不心軟,***到底有沒有讓我吃,我現(xiàn)在都記不起來了。長大以后,我一直很討厭數(shù)學,也一直沒把它學好。我不知道這算不算童年陰影,但我理解父親,他為我們**了很多。
當年,父親不想浪費自己的木匠手藝,就打算跟幾個朋友合伙開木廠。他們店面都租好了,木材也談好了價錢,眼看木廠馬上就能開張。就在開張的前一晚,父親才把事情告訴母親,母親一聽,當即睡不著覺,她堅決反對父親開木廠。他們吵了一整夜,***父親妥協(xié)了,就因為母親的一句話——“你把積蓄拿去開了木廠,賺了自然好,倘若虧了,你還讓不讓兩個孩子上學?”
多年來,父親對這件事一直耿耿于懷,跟母親吵架的時候,總拿它說事,說如果當年不聽母親的,開了木廠,就不會窮一輩子。后來父親想通了,就開始對我和姐姐諄諄告誡,他說:“爸這一輩子,不做生意不蓋房子,就是一心一意把你們供出去。如果你們不努力學習,出人頭地,怎么對得住父母?” 這句話在我們耳邊回蕩了十幾年,似乎真的成了座右銘,或者說是警示牌,每次學習退步,就覺得沒臉見父母,所以,一定要奮起直追!
父親放棄了開木廠,但依然做著木匠活。有需要、有材料的時候,父親就發(fā)奇想為家添新家具。我念小學四年級的時候,父親準備做一張折疊床,折起來是帶靠背的長凳,打開是一張大床。那天,母親和姐姐上街買東西,只剩我和父親在家。爸爸擺出了他的木匠工具,開始制作折疊床。***件事,就是削木頭,要把粗糙的長木棍削成適合的方木條。父親把木棍放在長凳子上,然后自己坐在木棍上,這樣木棍就被壓得穩(wěn)穩(wěn)的不會亂轉。他用刨子把木棍刨平,被刮起來的刨花打著卷飄落一地。我就蹲在旁邊拿刨花瞎玩。父親削好了方木條,就開始在木條上鑿孔,用來相互嵌套的孔。他拿出鑿子和鐵錘,準備開鑿的時候,發(fā)現(xiàn)方木條不穩(wěn)當,于是他把一只腳踏在木條上,借力不讓木條移動。“咂、咂、咂”,父親的每一錘都砸得很堅定,很用力,他沒想過會出事。相當用力的一下,木條傾側,鑿子滑向父親的腳,沒看見鑿傷的瞬間,鮮血已經(jīng)噴射出來!
父親喊我,叫我拿毛巾。我看到血流滿了長凳,一直不停的往外淌,染紅了刨花,心里一陣發(fā)毛,已經(jīng)不知道自己的臉色是什么樣。我慌張地聽從父親的使喚,拿毛巾,拿各種布條,拿家里*有的止血*,可是,一切都無濟于事,父親的腳血流不止!我站在一旁,看著父親的鮮血淌下來,卻什么都做不了。然后,我就哭了,我哭著去找鄰居幫忙,可是鄰居的門都鎖著。我沿路走去,漫無目的地去找母親和姐姐。當時,無助、彷徨、恐懼填滿了一顆小小的心靈,我甚至想到,父親會不會就這樣離開我?越想越害怕,我就奔跑起來,結果一頭撞在了母親的身上——姐姐和母親回來了!
姐姐馬上騎自行車載父親去醫(yī)院,醫(yī)生給父親縫了三針?;貋頃r,父親一臉的***讓我相信,父親沒事,父親又活過來了!當時的心情,就像在夢里踏空忽然醒來一樣,所有的安全感又重新回到我身邊。
父親是木匠,他用一張張凳子、桌子、柜子布置著這個簡陋的家,盡量讓它舒適、讓它安穩(wěn);
父親是木匠,他用各種木材搭起了這個家,爬上爬下,加梁蓋瓦,為這個家遮風擋雨;
父親是木匠,他愿意**自己的人生,付出自己所有的愛,為孩子搭建一個美好的將來!
如今,我已有了自己的事業(yè),艱苦的日子終于熬到了頭。然而回頭一看,父親卻老了,花白的頭發(fā)再也遮掩不住內(nèi)心的倔強。在外這些年,雖無幾句話,我卻深深地感受到他對我的思念。聽說我這邊下暴雨,他就打電話來提醒我小心,聽說我這邊有臺風,他就打電話來問我是否平安……父親總是找各種借口打電話給我,有時候電話撥通了,一句話不說就把它遞給母親,自己聽的時候,他總是用力**以示自己仍然身強力壯,好讓我專心工作……父親隱忍的思念和關愛,比起那些轟轟烈烈的愛更讓我揪心、讓我感動,他一輩子就是這樣愛著我們。
這兩年回家的時候,母親總是悄悄對我說:“你爸不得不認老啦,他上次跟我說,萬一他有個不測,讓我一定要……”
聽到這里,我鼻子一酸,眼淚不可抑止地涌出眼眶。父親辛苦了一輩子,他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我們身上,如今他能給我們的都已殆盡,他必須過上幸福的日子!忽然之間,似乎整個世界都落在了我的肩上,我又開始害怕了,我怕來不及。前途如此不確定,而我沒有太多時間去猶豫、去選擇!其中的恐懼和壓力,比起當年做不出算術題,比起看到父親***不止要強烈百倍!然而我只能告訴自己,我必須迅速成長,我必須拼命奮斗,因為,父親手上的木鑿,已然傳到我的手中。
小時候,和他很親密,爬到他的背上,鉆進他的懷里,愿意感受他胡茬的硬度。長大了,和他漸漸疏遠,不愿意講心中的小秘密,甚至刻意躲著他……時光飛逝,你突然間發(fā)現(xiàn),一直為你遮風擋雨的那個男人,他老了,開始需要你的關愛。
父親節(jié),讓我們一起感悟父親深沉的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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